选长江石与看国画之间,有很大的相通。所以大画家陆俨少才通过选石来训练自己对画的判断力;有的画家也会通过赏石来找灵感,找突破。
美本身是共通的。但难得的是,赏石与赏画之间,技法也有共通。这意味着你能通过一端来提升另一端,一箭双雕。
中国画主要靠笔墨和宣纸这两个工具显示形象。一笔下去出现的是线条、皴擦,或者渲染——线条用来塑造造型;渲染营造气氛,加强感人效果;而皴擦构建肌理,为画面提供层次感、质感。所以中国画虽然只依赖于一支毛笔,然而根据宣纸的吸水量,笔墨的含水量,笔与墨在画面上相互配合、冲撞、纠葛,能出现浓、淡、枯、润、勾、皴、烘、染等诸多效果。可以说一笔就是一个世界,这也很像东方人的思维:每一件事物中都藏着整个世界的哲理。
什么是好的线条呢?首先,它应该在恰当的位置上,这个位置要能掌控整幅画面,把渲染、皴法按部收编。这样一来,整个画面的元素纵使多一点,也能看起来有章法,不喧闹。
好的线条还要有力量,要精致,它是画面的“骨头”,能带动观赏的视线,调动情绪的起伏。让整个画面立起来。
光靠渲染也有好看的画面石,但它提供的是一种飘渺的美,而且这种画面中如果完全没有“有分量的墨色”,就还是难免小家碧玉感,软绵绵的。
西方画发明了大量的技巧来对画作进行修改,素描、油画、乃至版画,都能无痕迹地修改,以便保证画面永远最贴合自己的原始心意。但水墨画不追求改出来的完美。在水墨画作画过程中,笔墨变化迅速多样,来不及思索控制纸上已成形。虽然说是笔笔经营、深思熟虑,但落到纸上总是带着那一瞬飞驰而过的灵感。古人用了一个词——“追”,追就意味着你先天落后于它,也意味着你永远不能完全控制它。
不确定的、不能再现的,正是东方美感中的“提鲜”。因为在东方人眼里,最符合章法的东西,反倒并不一定美。美是超越,是天生一股生辣劲儿!不是让你来驯服它,而是你放弃固执随着它走,用感受来代替创造,用体验来获得审美。
而观赏石的道理正与此相同。它的线条的跳脱变化,完全超出了人的思维。不合规矩,但振奋你。所以长江石的画面看起来有灵气,它是天然形成的,没有什么横平竖直的线条,永远在蜿蜒,永远在上下。像风吹过瑟瑟的涟漪一样,蜿蜒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了情绪,有了生命。
你也许要说,这一点,所有的画面石都能做得到。那么长江石的真正优势在于,它的线条有骨力。它能形成那种相当稳定,但又有点手工痕迹的墨线。或许因为它是砂质岩,致色可以来得很细,很匀称(有的画面石石是硅质岩,更容易形成有一定宽度的色片,像多掺了点水,颜色略微晕开的效果)。而长江石的这种精致线条能产生勾勒感,精确、纤细,带着鲜明的意志来引领你。
但是长江石和国画也有区别,区别在于:一个是审美发现,一个是审美创造。我们之所以认为长江石好,主要是有了审美的眼光。但你不能像绘画那样分析出,如何选出一块最好的长江石。
审美本身是一种本能,它先于思考,先于认识,甚至先于感受而存在。你不需要拆解美,你只需要看到更多的可能,并且在你划分的同类中进行大量比较。最后触物映心的就是答案。
(文/吴雨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