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诩为“叛逆期过不去”的玉雕大师,刻刀下的艺术世界又有着怎样的奇妙?今天的微信推送要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。
首先来看正在苏州博物馆举办的一场大展——“黄罕勇海派玉雕艺术展”,这一展览也是“向美而生·长三角非遗系列展览”的首展。在三个被“蓝天”映衬的主题展厅中,84件(套)玉雕作品分为“云起”“云涌”“云舒”三部分,诉说着传统与现代的碰撞融合,极富人生感悟与生命哲理,让观众看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真挚。
黄罕勇 中国玉石雕刻大师、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(海派玉雕)代表性传承人、上海海派玉雕文化协会副会长、上海市工艺美术大师
“这是我内心认知的情感投射”
84件作品,每一件背后都有一个故事。当将它们串联在一起,观众看到的不仅是这些年黄罕勇玉雕创作的一次梳理,也是这些年社会发展与生活变迁的一种投射。
回想起来,我认为《蓄势》最终的诞生,与当时的大环境触发我的思考不无关联。
那时的我刚步入而立之年,正处在一个以思考的角度积极探索感知外界事物的年龄段。从早前的“非典”到后来的禽流感、亚洲金融危机,我发现,危机总是无形的,当它到来的时候,会让人感受到一种不自在和压迫感。但是这个过程当中,我们的国家逐渐变得更加强大,如同一只蓄势的老虎,有无限可能让人期待。而2010年又恰逢虎年,上海也在那一年举办了世博会。我想,《蓄势》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上完成,得益于一种“天时地利人和”。
《中国收藏》:这件作品的名字有什么特别含义吗?
黄罕勇:我并非单纯地刻画老虎的形象,而是想要体现一种情怀。所以在创作中,我大胆采用了夸张手法。比如老虎龇牙咧嘴,脸紧绷着起了很多褶皱。事实上,在真实的自然界中,老虎捕猎时面部是不会有表情的。我想用这样的细节变化来暗示,或许它正面对的,不是猎物,而是劲敌或者对手。
老虎身体肌肉紧绷的劲道也是我特意做的夸张,尤其是伸出去的前腿,肌腱、肌肉格外紧实,正常的动物关节是达不到这样的极限的。但我认为恰恰是这种夸张,成为了整件作品的灵魂所在,能令人浮想联翩:也许就在下一秒,它会发起攻势,这条腿所积蓄的力量会瞬间爆发,一击定成败。
要想自己变得更强大,生活变得更好,小到个人,大到国家,都要蓄势、努力;在困难与考验到来的时候,更要正视对手、意志坚定。
《中国收藏》:所以这也是您用作品表现时代的一种方式?
黄罕勇:是的,我认为我们在用创作去表达时代带来的感触时,应当看得更深一些。不要只是停留在表面上,做那些很多人都能想到的东西。当下令你得到了怎样的人生感悟,将更深层次的意义挖掘出来,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才不会只是简单地记录时代而已。
“我觉得我还是挺非主流的”
黄罕勇很“任性”,他会义无反顾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作品。而且在下决心之前,他就知道:这件作品很可能卖不出去。不过,“我就是要做‘不一样’的玉雕”,这是他的执着与理想。
《中国收藏》:您对自我“叛逆期”的认知,可否举个反映在创作上的例子?
黄罕勇:我从小就比较叛逆,偏向走“非主流”路线,“让我往西偏往东”。2010年我创作了《佑生》,一个辟邪兽的头颅,一节颈椎骨,这就是《佑生》的全部。
实际上,从当年学徒起,我就开始做辟邪兽。直到有一天,我突然感觉倦了,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在问自己:这种不存在的事物,一个虚拟的东西,做来做去有意义吗?
所以《佑生》这件作品,既是对这种发问的回答,也是对我这么多年创作辟邪兽的一次否定加肯定。
否定是为了表达思考,即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辟邪兽这种动物的存在。但与此同时我又给予了肯定,辟邪兽的原型曾经以另外一种形态或肉身真实存在过,只不过是我们的祖先用另类的手法,历经一代又一代人的揣摩,才形成了今天所看到的形象。
因此《佑生》所雕刻的这节颈椎骨特别重要,我想将它营造为一个考古发掘现场,刚刚出土了辟邪兽的化石。因为不理解,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辟邪兽不存在,但或许它真的如同恐龙一样存在过,只是有待后人去研究发现。另一方面,《佑生》呈现的是一只逝去的辟邪兽,这表明它是有血有肉的真实生命,人们对它的力量的认识,更多是发自对爱与仁慈的向往。
《佑生》的创作完成,使得我对于生命的存在有了不一样的看法。我也很希望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这些动物,未来的人们同样也能看到,而不是由于灭绝、没见过,只能被奉为虚无的神兽。
《中国收藏》:如此“非主流”的思路,藏家能接受吗?
黄罕勇:老实说,相比传统吉庆题材,人们的接受度肯定没有那么高。但是我并不是很在意市场对这类作品的接受度。身为创作者,不要重复人人都会做的事情,应该要发挥自己的特长,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作品。《蓄势》我花了5年时间去琢磨,而《佑生》则是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后,瞬间在脑海中迸发出来的灵感,对我来说,这些都是很值得回味的创作经历。
黄罕勇《无题》
该作为黄罕勇在超写实主义玉雕题材上进行的一次探索。整件作品以牙为题材,主题分别以和田玉籽料和18K金属来表现龋齿的形态,金牙和白牙间各打有两个小孔,用牙签连接,使之呈现倒影的错觉。周边凌乱散落32颗小牙,配合大的龋齿,刚好是成年人牙齿的数量。圆雕工艺配合和田玉籽料的自然形态,高度还原了龋齿的形象,整件作品生动而又写实。
龋齿本身是不好的事物,是由于自身问题而造成的。黄罕勇以此来诠释人生哲理,所谓“见不贤而内省”,完善自身要先从内心自我审视开始。
“幻想自己能在宇宙中穿梭”
黄罕勇从不掩饰自己对云的热爱。无论是工作室名号还是作品落款,无一不和云有关。他说,只有千形万态、卷舒无常的“云”,才能最准确地诠释他向往自由的生活态度和艺术理想。
《中国收藏》:聊聊云吧,我们知道这是您很喜欢的。
黄罕勇:对,小时候我生活在上海郊区农村,就非常喜欢看天上的云,有时候连做梦都会梦到天上的云又发生了新的变化。
“云”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。云变幻莫测,让我怎么也看不够。我希望我的玉雕创作也可以和云一样,有着用不完的力量,永远没有重复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对于云的探究之心不再只是停留在肉眼所能看到的云层,星云成为了我更感兴趣的天体。曾经有段时间,我几乎每晚都要在工作室的电脑上看一段关于宇宙的影片,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在宇宙中穿梭,从不一样的角度真正去感受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,这种心境真的特别有趣。
《中国收藏》:这种认知在作品上有所反映吗?
黄罕勇:《开天》,这件作品是我对宇宙向往、遐想的一种表达。当时拿到原石的时候,我发现这块籽料有着极其罕见的双层皮,做俏色巧雕再合适不过。明艳与深邃的交织,让一幅画面在我眼前徐徐展开:蛟龙在苍茫太空中尽情遨游,用利爪劈开层云,拉开天幕,壮丽宏伟如同开天创世……当即便决定就是这个主题了。
材料难得,所以我要以与众不同的云纹来表现。在查阅了大量的星云图资料后,“鹰状星云”引起了我的关注。1995年,哈勃望远镜拍摄到了它的内部星团细节——三根长度达数光年的气体柱,有恒星在其中活动演变着,于是天文学家便将这三根气体柱命名为“创世之柱”。
受此启发,我将外层水墨皮雕刻成“创世之柱”,里层的沁黄皮雕成了游龙,自然与人类、真实与幻想、传统与现代、远古与未来,这些元素的结合简直令我太满意了。大自然很神奇,这是我对它的感受,也希望看到作品的人能在想象中“云游”,附身看世间万物。我想,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对自然更多几分敬畏。
《中国收藏》:对于今后的创作,您又有何规划?
黄罕勇:传统题材的玉雕我肯定还是会坚持做,这是一个基础,但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创作更有生命力的玉雕上。
我所谓的生命力,不在于比别人做得更细、更巧,而是在于是否有思想、有思考、有时代感在其中。我现在的精力还够用,所以必须要珍惜时间。
更进一步地说,我们从事玉雕创作的背后是博大精深的文化,推动玉雕文化语言发扬光大很重要,而不是只着眼于如何把作品卖得更贵。当多年后的人们回顾起来,可以看到21世纪有这样一群玉雕创作者,他们的作品与前人完全不一样,这是我的职业理想。其实,如果你能够看远一点,也就不会因暂时的市场波动、环境变化而感到恐慌。
至于题材,今后的创作我还是会以动物为主。很多时候,我会把动物当成人一样去看待。因为在我看来,每种生物的进化都有独到之处,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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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展览
向美而生 · 长三角非遗系列展览
黄罕勇海派玉雕艺术展
展览时间 | Exhibition Date
2022.07.09-10.07
地址|Address
苏州博物馆本馆忠王府楠木厅
图片提供:黄罕勇 苏州博物馆
编辑:王菁菁 校对:子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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